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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前些日子写了关于最后一架波音747的短文,想到自己前些年出版的书中有几段关于波音747飞机的,现在摘录在此,以飨读者。书:“飞机飞行和我–飞上蓝天不是梦”。

采访国航功勋飞行员田均

图一:田均“酷”的照片。

田均,国航一级飞行员,获中国民航总局CAAC的功勋飞行员称号。在中国,功勋飞行员要具有22000小时安全、无事故的飞行纪录。2005917日发给田均的功勋证书上,明示至2004年底田均已安全飞行23640小时。到200712月,田均即将飞满28000小时。如果一个飞行员平均一年飞1000小时,差不多每天飞行三个小时,那么也要飞28年才行。田均在七十年代,飞行时间很少,在航校当教员时,一年不过二、三百小时。

田均文革期间毕业于北京市汇文中学高中,1969年毕业于四川航校(现改称中国民航飞行大学)。1969年取得飞行员和飞行教员称号。1988年,成为波音747-400型飞机的机长和教员。近四十年间,田均的航迹遍及全国和全球,只要是有国航航线的地方,就有田均的飞行记录。比如说八十年代初期的拉萨航线,他自己都不记得飞过多少次了。至于欧美航线。更是有如郊游一般。田均还多少次为国家领导人或外国首脑驾驶专机,其中包括德国总理科尔1986的拉萨和昆明访问。前几年从北京飞往德国的法兰克福的一次航班,田均和科尔是老友重逢。田均还为我的第一本书“私人轻型飞机飞行基础”写过序言,我们算得是老朋友了。

图二:此乃科尔亲手签名的照片。

一、问:你是怎样做起“飞行员”这个梦的?什么是动力?

说穿了也没什么,就觉得穿皮夹克带飞行帽神气,那才是男子汉的形象。在初中时也想过去当海员,乘风破浪游世界,大开眼界。不过还是飞行员的制服更让我动心。1964年八一学校初中毕业时,被良乡100中滑翔学校所录取,但觉得那毕竟不是飞行学校,就没去。上了汇文高中,但上天的愿望却从未丢过。

(采访者插话:此公和我有相似之点;不是海,就是天,归根结底是不甘心在陆地上呆一辈子,还是去追“梦”吧。)

二、问:你是怎样上的航校的?

我是1968年初参军的。当年毛主席的最高指示“从部队中选拔飞行员”。于是当年我所属的陆军第65军就挑了30多人,这些人都是当年有过滑翔学校招收记录的。当年的德、智、体,当兵的是即“德”,高中生,即“智”,滑翔学校,即是“体”。所以我只当了半年陆军就去了航校,为68年的第16期学员。现任民航总局局长的杨元元,为前一期的、即第15期学员。67年没招生。一年之后(1969年)毕业,留校当教官,一留就是9年,也带毕业了9批学员,现在都是各个机队的脊梁了。

当年飞的是仿苏制安-2型的运五型飞机,国产的,制造厂先在南昌市、后在石家庄。全校共4个团,每团30多架飞机,一个团分为二个大队,每个大队有二个中队,每个中队有三个小组,每组五个人由一个教员负责。全校每年可以毕业一、二百名飞行员。有因身体不行被淘汰的,但因技术淘汰的却很少。一个教员教五个学员,好歹得让他们毕业。一入校,先上理论课,然后边飞边学,从飞行理论,机械知识,仪表课,导航基础,气象,到飞行心理,体育课,各科都有,唯独不上外语课。当时的环境,绝没有人想到飞行要用英文。

运五型飞机是双翼机,稳定性特别好,起飞重量5.2吨,多用途,载客运货,撒农药、超低空,动力是62型的气冷式活塞发动机,1000马力,我个人觉得比国外的小型私人飞机强。

(采访者插话:这广汉的航校的课程,在1968年的中国,可谓是“乱中取静”,连北京航空学院,中国航空界的最高学府中的教授们,都住着牛棚、扫马路,写“如何理通外国”的交待。除了背诵“红宝书”之外,哪有飞行理论方面的课可谈。)

三、问:请谈谈你的放单飞和考飞行执照

在我们那期学员中,我是第一个放单飞的,我只飞了67个小时,我的教员就让我去放单飞,考飞行执照。可当时航校的规定是至少飞过70个小时才能参加考试。我的教员就连续打报告,说我肯定行。此事惊动了付校长刘冠英,也是个老飞。他就坐上了我的飞机,让我飞二个起落。下来之后,他说可以参加放单飞考试了,所以我是飞完第69次起落之后放的单飞。

当时心情激动,下面全体同期学员都在看着我,教员问我有信心没有,回答当然是有。还背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”。教员和付校长一左一右,为我的单飞敬礼,单飞是一个飞六分钟的起落航线,五边形,飞两次。也就是说十二分钟之后,我的(飞行)“梦”就实现了。拿到飞行执照之后,再继续学飞更难的项目。比如说夜航,复杂天气,各式仪表等等。

(采访者插话:有时候人的机遇就在那几分钟内,把握住了,你就是强者,否则,你就是失败者。“梦”,其实在你手中。)

四、问:你所经历过的险情:

第一起是当教官时,和两个学员,从温江回绵阳,高度2400米,空中发动机突然熄火。震耳欲聋的嗓音突然没有了,机舱里静得让人发慌,当时我坐在右边的座位上,一个学员在主驾驶的位置上,另一个在后舱。主开飞机的学员脸色当时就变了,死盯着我的眼睛。我说:“你看我有什么用,仪表板又不在我的脸上。你应该背诵一遍在教室里学的排除故障的步骤。”这时一定要给学员自信心,我说:“把飞机落下去,晚上我请你喝酒”。同时也在寻找迫降场地。学员先指着一块晒麦场,不足百米,否定了。又看到一条小河沟,够长,只能凑合了。

当然迫降是最后一步,我还要争取空中重新启动。我就让后面的学员用手压油泵,注油。按手册,失去动力的飞机的最佳速度是每小时135千米,但是为了迫降,我则压低一点机头,使速度达到每小时140千米,这样就让螺旋浆的叶片随风转动得快一点,有利于启动发动机。这时我把发动机的油门一开一关,突然收放,几次下来,成功了,发动机又转动了。这个过程仅仅几分钟,是从1800米降到1200米完成的,可这几分钟也许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几分钟了。

飞机机号是运五8382,回到基地之后,全团晚饭时为此都喝了酒,为我们安全返航而干杯。要知道,那位驾驶学员的飞行靴子里都可以倒出水来了。事后分析,此乃新发动机,此后又再也没出过事故。问题最大可能是油路里面有气塞,即油路中有了气泡,堵塞了油路,以致于不能对发动机输油。在航校的飞行课程中,有二个迫降科目,一是外场迫降,即油门最小,选择一个迫降地点,但并不真正触地,就复飞了。二是在机场上迫降,在机场正上空600米处完全关闭油门,然后盘旋下降,只靠襟翼来控制机头的仰俯角来调正飞机的速度和高度,然后真正地降落在机场跑道上。

另一次是波音747-400飞机飞澳大利亚的悉尼,高度4000米,准备穿过云层进场降落,突然一下子,全部仪表和无线电通讯失灵,电路死了,只剩三块备用仪表还在工作,高度表、速度表和姿态指示仪。也就是说,连和机场的通讯也中断了,但飞机突然控制没有问题。急中生智,我按下“三台发电机重置”的按纽,结果恢复了降落时最关键的和地面塔台的通讯。我马上被告之,飞机必须百分之百的手动降落。事后检查,波音公司认为不可能全部电子仪表都被截断,可实际上却是如此,打印出的错误信息达2万多条。事后不久。新加坡航空公司也发生了类似的一次事故,这样波音公司才承认,对设计进行了改进。

(采访者插话:相对于中文的“屁滚尿流”,英文有一句话,翻成中文,就是被吓得“要去洗裤子了”。单发飞机空中熄火,谁都可以猜想下一步是什么,遇事不慌,是飞行员不可缺少的自我控制能力之一。)

五、问:讲一讲你是怎样和波音747相识的。

我原来一直飞波音707飞机,后来改飞波音747-200型飞机,然后1987年到西雅图学习747-400型飞机。学了2个多月,除了飞机之外,对西雅图的兰天和雪山也是过目不忘。20年前一架747-400飞机就价值一亿七千万美元。

(采访者插话:二十年前,坐飞机绝对是地位的象征,要县、团级以上的人才行,否则有钱也买不到票。如今呢,我在国内旅行,班班飞机满员。扭头一看,座位旁边不乏“永贵大叔”形象的人物,乘飞机再也不是特权的象征了。波音公司对中国一年的新飞机交付量就有50架左右,平均每周一架,可谓“滚滚机流,不可阻挡”。)

六、问:请说说最难飞的几个机场

香港、拉萨和纽约。

香港旧机场:先要对准塔台飞,然后右转弯,再转。转弯时就只有不到500英尺和不足一英里了,一不小心,飞机就 “洗海水浴”了。台湾飞机有过,国内的三叉戟飞机也进去过,必须小心。

纽约是市区上空禁航,也要转弯,和香港类似。拉萨机场的地势高,发动机马力不够,天气变化大,机场地面设施不够先进。不过飞行前辈潘国定,飞无加压舱的伊尔12,带氧气面罩,就飞通了拉萨航线。然后是伊尔18号。我飞的是4台发动机的波音707飞机,安全系数高得多了。

再有难飞的是北极圈,即现在北京直航纽约的航线。按大圆来算,必经北极圈。按北京人讲话,“找不着北”。 因为已经地处最北端,无北可寻了。在北极圈上空无全球定位系统的卫星,GPS就不灵了。又因为磁暴使通讯失灵,太阳辐射和宇宙黑子爆炸,使三部惯性导航所显视的数据都不一样,所以我们都不愿意飞那儿。最舒服是飞欧洲,周围备用机场也多。 

(采访者插话,我倒是真佩服飞行员们的倒时差。每次的跨洋飞行,我甚至一个星期都还在倒时差。每天凌晨23点起床,一天都没有精神。而田均他们4天一趟美国,3天一趟欧洲,苦也,如何睡觉乎。)

七、问:一名飞行员应具备什么样的素质:

1、技术过硬。

2、心理素质。胆大心细,遇事不慌,心态平衡。

3、基础理论要扎实。在紧急应变下,不能凭感觉,要从基础上找原因。比如说,起飞后的爬升,升不起来,不能硬拉机头,要先加大油门,使速度先上去,再抬机头。

(采访者插话:心理素质也许最重要,遇事不慌。记得报纸上登过空军英雄试飞员王昂,据说此人心理素质极好,试飞前几个小时,还可以到农贸市场为几角钱的事在讨价还价。不在乎几角钱,而是王昂的心里对“试飞”二字绝无畏惧之感。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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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建安

徐建安

24篇文章 352天前更新

波音公司退休工程师。 1955年生于北京。1975-1978年期间在北京工厂当机械工人。1978年,就读于大连海事大学。1981年赴美国自费留学,依靠奖学金和利用课余假期打工赚钱完成学业。1985年,作为优秀学生毕业于普渡大学机械工程系学士学位(当年全美科系排名第七),系国内第一人毕业于普渡大学(已故的中国著名科学家邓稼先先生在20世纪50年代初也曾毕业于该大学物理系博士)。1987年获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机械工程系硕士学位,该大学目前在美国排名第14位。1996年,获EMBRY-RIDDLE航空大学MBA航空工商管理硕士学位。  1987年,作为中国国内第一人在位于西雅图的波音公司任机械系统工程师。1990年,开始在加利福尼亚州长滩的麦道公司任机械系统工程师(1998年,波音公司合并了麦道公司)。曾任波音公司加利福尼亚州亨廷顿MASA航天项目工程师、技术专家。在西雅图和加州长滩工作时分别参与过波音737、波音-757和麦道-80、麦道-90、麦道-11飞机的工程研发设计。此外还参与过其他一些航天项目,如航天站和新一代航天飞机X-37。2007年至2015年,任波音公司中国区技术经理,负责全部737/757飞机运行在中国境内的工程技术问题的管理。2015年退休。业余时间出版《飞机 飞行和我——飞上蓝天不是梦》(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)、《私人轻型飞机飞行基础——美国FAA地面操作学习指导》(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3月出版)。 其中,《私人轻型飞机飞行基础——美国FAA地面操作学习指导》,是中国(包括台湾地区和香港地区)第一本关于私人轻型飞机飞行的中文书籍,在国内各地新华书店发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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